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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村莊

让 - 弗朗索瓦・米勒 - 拾穗者 - 谷歌艺术项目 2

前幾天,我的一個親戚查出肚子裡長了一個拳頭大的瘤子。在進行手術之前,我們就被告知了這個消息。我媽想找時間向當事人問問情況,我明確表示反對,說:“等到手術之後再發錢,你現在問對人家有什麼幫助?” 手術之後,我們發了一千塊錢,打了電話寒暄一下。得知,整個子宮都被切除,而且以後可能會衰老的更快…… 當然我們都避開那個不好的情況。又過了幾天,有兩個鄰居來我們家串門,這時我媽正好接到了關於腫瘤化驗結果的電話,說是惡性的。之後,鄰居們都表示同情。

又過了幾天,我與之前那位鄰居一起幹活,她又主動問起我親戚的癌症情況。我說,“去年查出有這樣一個瘤子,但是因為年輕,沒想到一年之後瘤子居然如此之大。” 她又問起我這位親戚的丈夫,什麼學歷,工作怎樣,我一一回答:“他在 2017 年的時候對我說,房子可能不會倒,但是房子在未來一定會不好賣。所以他在 2017 年就將房子變現。雖然中間數字貨幣有賺有賠,但整體上肯定是有錢的。” 這位鄰居在聽到我說完這些話之後,頓時不說話了,低頭幹著手中的活。

下午,我又聽見她被別人問起房子的事情,才恍然大悟。她說,他兒子在履帶場幹工,是北京的老闆,現在試用,一個月工資 5000,以後慢慢漲。她又說,在縣城買了一個一百多萬的房子,二十年還清。我說,“你這房子一年還不少錢。” 她說,“一個月還 4000。”

這位鄰居之所以默不作聲,就是因為房地產下跌,而在這個時期,自己家卻成為了房奴。這種事情又如何向周圍人去說?但諷刺的是,她卻十分關心我親戚的癌症。從這個角度,別人的壞,就是自己的好。而這位鄰居突然沉默的事,我不僅給家人說了這件事,而且又把這件事寫在網上,我也是把別人的壞當成自己的好。從這個角度來說,所有人都是壞種。

村莊裡面最喜歡談論的就是誰和誰吵架了,誰家地種的好不好,誰家賺多少錢…… 誰家兒子怎麼樣,學習怎麼樣,工作怎麼樣,結婚了嗎,生孩子了嗎…… 當然,我屬於那種沒有出息,整天被別人談論的人。經過這麼多事情,聽了這麼多流言,我逐漸發現,凡是別人談論的事情,一般都是別人的壞事。自己的壞事當然可以談,但是越壞的事就越不會談。通過這種談話,人們就獲得了一種快樂,用別人的悲劇來填補自己的悲劇。就像喜劇,在一種預設的條件下,人們可以盡情地欣賞別人的悲劇。只不過在現實生活中,這種欣賞別人悲劇的心理被同情、關心、勸告所包裝。

不管別人怎樣評價莫言,他對村莊的描述都是極為真實的,並且經過這麼多年,現在的村莊仍然還是那個樣子。他因得罪村幹部和富裕中農身份,而被剝奪上中學的權利。又因十二歲偷吃胡蘿蔔被批鬥。加之家人的種種遭遇,我們絕對可以肯定他筆下村莊的真實。如果不用一種道德的評價,我實在想不出除了真實之外的別的詞彙。如果用一種帶有感情色彩的詞評價,那麼就是黑暗,黑暗村莊。

從前,我一直很不理解,究竟多大的恨,讓一部分人在網絡上仇視國人,他們難道不也是中國人嗎?但黑暗村莊,讓我明白,你的壞事就是別人的好事,在這種互害的社會中,既然大家都看不見遠方的希望,不如墜入深淵,互相詛咒。一個群體,一個國家,一個人種,相比於他們個人的恨,又算什麼?

報復社會,就是這種氛圍的最終結局。如果給這些所謂恨國黨、恨人黨一個機會,一個可以掌控別人生死的機會,他們究竟會善意,還是惡意?我想這個社會已經對他們傳遞出足夠的信息。

網上流傳一句話,據說是莫言說的,“盼你變好的,是父母,怕你太好的,是親戚,想你倒霉的是同事。勸你大度的人,多數沒安好心。教你賺錢的人,多數想賺你錢。” 盼你好的是父母,因為父母和你是利益共同體,但盼你好,你不一定會好,好心辦壞事的情況,比比皆是。

就好比我親戚惡性腫瘤這件事情,我不會發一言,更不會主動聯繫,我陰暗的內心可能會覺得,別人不會再嘲笑我,我對於疫苗的猜測或許是真的。但不管出於什麼考慮,我盡量保持沉默。漠視一個人的存在,漠視一個悲劇的人的存在,或許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救贖。

城市的惡臭曾經讓我遠離,夜晚昏黃的燈光曾經讓我落寞,但有誰知道這種臭味不是一種香味,這種落寞不是一種幸福。相比與黑暗村莊,儘管城市擁有種種缺點,它都是更加文明的存在。中世紀的歐洲,採邑領主制盛行,“我的領主的領主不是我的領主,我的附庸的附庸也並非我的附庸”。國王為了擴大自己的權力,大力鼓勵城市的發展。居住在城市之中的人,不必聽命於領主,只需要服從國王的法律。農民於是多了一個選擇,自由城市就這樣興起。最大的正義莫過於讓群體永恒存在,而這種正義的核心就是可替代性。就像中世紀的歐洲農民,還可以選擇進入自由城。所謂去中心化,也是一種可替代的選擇。我不需要依靠某一事物就能夠存在。

關於村莊政治上的黑暗,我實在是寫不盡。村長幹完之後,讓兒子繼續幹村長;隊長不幹之後,讓媳妇繼續幹隊長;弟弟幹完隊長之後,讓哥哥繼續幹隊長。就連村莊裡面抽水的泵站,層層分包,全是生殖器關係。這些不是別人村,也不是以前的村,而是此時此刻。

就像莫言在《豐乳肥臀》中說,“你說這親戚,聽起來怪神聖的,可仔細一想,所謂親戚,都建立在男人和女人睡覺的關係上。” 而生殖器遇到權力,就像是用了偉哥,應了那句俗話,x 大訛人。這也是為什麼在稱贊別人的時候說,你真 x。

我實在不知道,為什麼有人會為所謂村莊空心化而擔心,為什麼有人會為文化消亡而悲傷,為什麼有人會為生育率下降而發愁…… 一個黑暗的村莊,有他存在的價值和意義,但絕不需要我們為這黑暗添磚加瓦;一種文化,可能曾經絢麗,但如果它死了,那就死了吧,我們不需要抱著他腐爛的骸骨聲聲招魂。人雖然來自於母體,但卻不會回到母體。青山遮不住,畢竟東流去。

寫到這,相信大家已經對我想的對策明了了,就像三體中 “青銅時代號” 呼叫 “藍色空間號”:“不要返航,這裡不是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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